致力社会公益事业,传递生活真善美。喜欢文字的厚度和温度,热爱写作的宁静和纯真。坚信作品一定来自心灵深处,是久久涌动的泉水热泪,是时时无语的呼吸声音。是站在大众印象之外,忘记小我的习惯性独立思考,并在某个瞬间一触即发的笔记。
——赵常丽写作小语
走过多少路,我已经忘了。
数起成长的故事,我是在月光里长大的女子。故乡那一轮清亮而幽静的皓月,永远温馨、甜美又亲密地挂在心上。
享受夏夜
陕西长武,我的老家。
古老的鹑觚鸟,如画的浅水塬。
这里,蓝天白云,沟壑纵横,三面环水,林木茂盛,山路弯弯,豳风吹拂,诗经悠长,与甘肃平凉为邻,被丝绸之路的天然屏障分为南北二塬。
北塬是县政府所在地,也是我儿时心中高大的“国务院”。相对南塬,北塬商业繁荣,医疗、购物和交通等条件都便利些。南塬地势高坦,辽阔如大草原。神秘的潭水,潺潺的小河,照映着土窑洞,冬暖夏凉,一年四季,天然空调。
这就是我出生的美丽南塬。
每到夏天,井水的清凉,西瓜的爽甜,到处是顺手可掬的降暑福利品。人们忙完打麦场里的活,夜幕就拉开了。
女人们从家里端出新麦做的凉皮、饸饹和荞麦做的凉粉,礼让长辈,品尝厨艺,分享忙碌完的舒心。
有人坐在古柳下唱戏,有人守着涝池聊天,萤火、蛐蛐和蛙声时时相伴。也有村妇洗衣的棒槌声,忽轻忽重,嬉笑逐水,凉风泥香。
大人们谈论庄稼,总结来年如何大丰收,交公粮怎么卖个好价钱。小孩子丢沙包、跳方块、斗地主、老鹰抓小鸡......在土里玩饱了,就围着老人听故经,谈将来。
小弟弟都爱大吹,有的将来要当警察,有的就会故意说要当小偷专门捣乱。类似想当坏人的牛话吹出,一旦被哥哥和姐姐们听见了,就会拧耳朵提醒,玩也不能乱吹牛。
这下,小不点开始争当好人。有人要买一架飞机,等地震来了就拉上亲人逃离;有人将来要做大富翁,给老家买些拖拉机和农用工具,代替人力劳动耕作;有人要当一名医生,救死扶伤,给穷人治病不要钱。
我最想做的就是,把上小学爬的土墩墩课桌换掉,买些学习用品支教,还想走进军营当个女兵。几个堂哥想将来保护好村庄大柳树,修通自来水和泥泞的土路,让大家生活出行方便些,还要办动物园,养些珍禽异兽观赏。
幕天席地,自由飞翔。
有时伯父讲三纲五常,来一段家规脱口秀;有时叔父挑起皮影戏,人群就以他为中央。有时,村庄来一场电影,老人和孩子就早早带着凳子,自觉排坐,热情鼓掌,下雨也要等完下半场,有时热闹到鸡叫天亮。
融进月光,享受天籁的宁静与繁星的奇妙。心灵牧场,在世外桃源尽情奔放。
北塬求学
南塬上的娃,上高中都要去北塬的长武中学。
我每次被爸爸抱着举起来,塞进乡镇唯一拥挤的大敞篷车上,偶然与牲口同车,紧张心跳,一路臭气袭人、黄土滚卷、走走停停,不到40公里的路程,摇摇晃晃要开车近2个小时才到校。有时,也会遇上拖拉机,刺耳蹦跳的发动机能震出心脏。
这样的代步工具,相当于现在高富帅玩的跑车。南塬的同学,几乎都背着限量定时的黑冷馍,沿着另一条蛇状弯曲、险象连环的山路,结伴涉水4个多小时,步行到县城读书。
女孩子能上初中,已经寥寥无几。大多数小学毕业就辍学了。南塬上的娃,都有贫穷落后的标签。高中三年,我以稀为贵,很快融入到北塬。每次路过县政府,就和同学加快步伐走远,总觉得世界上最大的官都住在这里。这三年,听着爸爸的教导,带着妈妈的期盼,硬着头皮计算数理化,几乎是三点一线式的苦学生活。
遇到周末或者紧张的备考,我唯一的休闲方式,就是晚自习偷偷写诗、画画、听歌曲。数理化课间,还悄悄看童话和小说。偶然被老师发现,他们就认真地提醒我,一定要学好数理化,走到天下都不怕。
也许是在教工食堂吃饭的缘故,也许是语文老师都偏爱我吧。遇到义务植树,班主任鱼振邦老师就会从自己家里扛来工具,送我去现场劳动。只要遇上他监考,发现我被数字挡住发呆,就急得用手背指头在桌子上击来击去,恨不得敲掉我这个笨脑袋。
他越急,我越钝。为了锻炼,鱼老师还指定我当宣传委员和学生干部。他的腿脚天生颠簸,走路姿势急切摇摆,起伏动荡步伐很大,无论早操还是上课,永远都是一团火燃烧在班级最前面。他浑身正气,让人敬畏的不倒翁形象,至今感召着学生向上。
还有才高八斗的全国名教尚可老师,他没有给我带过课,却在各种场合夸我是一朵小荷花。据说,那是因为我上小学时,跟着爸爸在县政府开会,竟然当面给“县长”发言稿直言建议。至今流传,想起来这才叫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无数红烛,给人自信。惭愧的是我总偏离高考指挥棒,和几位同学私下筹划落榜后的去向。到了冬天,县城同学都会带我到她家里吃住。临近高考,夜以继日。我和同桌解慧英却点灯夜聊,该睡就睡,一日三餐,拿上粮票,课外挨个去大街找吃的。美味的锅盔、鸡肉、水豆腐和肉臊子夹馍基本吃遍。为了吃羊肉泡,还差点误过高考。
高考前,同学还相约去学校附近的北水沟玩。鸟鸣山涧,青翠满目,让我发现僵硬的学习外,还有这么美的花园。
在北塬,数不清的关爱给了我刻骨铭心的三年印记。尤其是冬季晚自习后,鱼老师和谢老师等等,经常会拿着手电筒护送学生回家,加上几个男同学跟着,夜来的寒风也是温暖的。这样的夜晚,手电就是月光。
书香满地。如优美的小夜曲,又是青春圆舞曲,挥洒在奋斗的年华里。
村庄小路
每年春天,槐花像风铃挂满山沟,屋后。
蜂蝶起舞,野菜像星星落满田头,树林。
妈妈们忙完地里农活,抽空采摘些野味做美食。一锅锅出笼的洋槐花麦饭,一碗碗香辣的苜蓿菜疙瘩,尤其是大妈做的豌豆面糊、豆角青菜和柿子伴炒面,清纯、爽美的味道,让人胃口大开。刚出锅的油酥饼,才烙好的椒叶饼,焦脆散发的麦香,让人唇齿难忘。有时是自制的腌菜、蒜苗,有时是架上才摘下的青椒、茄子和西红柿。放学回家,我会背上这些好吃的返校。
上初中,学校离家大约是4公里土路。
每逢下雨,泥泞不堪,一路坑坑洼洼,走小溪过池塘。遇到大暴雨,偶尔在路旁的茅草房躲躲雷电,经常像水兵在江河里冲锋前行。
我是跟着爸爸读完小学的。他在哪里教书,我就是他自行车上的流动小红帽。村庄的路面像搓板,颠簸得人腿痛脚麻。每天坐着自行车像兔子受惊,有几次差点摔下,小伙伴们竟然羡慕得要体验体验。
临上初一,爸爸买了一辆凤凰牌自行车。外婆生怕我驾驭不了,爸爸却在半月内教会了我。那一年,堂哥刚从师范学校毕业,正好分在我要去的巨家中学教书。他是我们家族荣耀的才子,文笔超群,英俊赛电视上的帅哥,大家都爱叫他杨志荣或者朱军。叫着叫着,谁知堂哥果真就将自己名字改成了赵志荣。
还没离开爸爸,堂哥就接过家父的任务,开始护我上学。每次,伯母和妈妈站在小路口,总是千叮咛万嘱咐要他照顾好我。我就成了堂哥的小粉丝,他一人背两份行李和馍馍,遇到下雨,一手管我,一手管自行车。曾经雷雨袭来,哥妹瞬间浇成了水泥人。雨过了,堂哥扛起自行车,拉着我走走停停,缓行到学校,又给我热馍、生煤床。周末回家,我给伯母讲起危险情景,她笑得一双大圆眼睛眯成了缝,连声说:“只要我娃都安全就好。”
我们是大户家族,几位伯母和小娘们总是情同手足。遇上家长里短,鸡毛蒜皮之事,尤其是几位伯父和叔父有分歧时,各位妈妈就会联手反对大丈夫。这些妈妈,除了持家有方,在生产队的义务劳动中,也是冲在前面,不怕吃苦,有口皆碑。
小时候,几乎没有零食和副食,能吃饱穿暖就是神仙日子。奇怪的是,几位妈妈都有私藏美食,留着照顾饭量最小的孩子。大枣、核桃和杏子等等,让我在那个重男轻女的环境里,享受到小公主般的特殊待遇。
她们对我的偏爱,让姐妹百感交集,至今相逢欢聚,其乐无边,还有些醋意。走在开心的亲情路上,1989年8月30日清晨,一场细雨却淋湿了我的美滋滋,酸楚的味道留在心里散不去。
父亲送我到西安求学。闻讯赶到小路口的乡亲,有常年生病足不出户的,还有家族最年长的哥哥,他们十元、二十元不等,将自己这辈子省吃俭用、舍不得花的辛苦钱,一张张塞进我手里,还有一双双漂亮的绣花鞋垫......
站在熟悉的小路上,我的脚步忽然套上了石磨铁链,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好久好久,心痛得无法移步。
我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对,只好默默收下厚重的牵挂与祝福,背在沉甸甸的包里,头也不敢回望地离开了家乡。
故乡小路,从此融进我的血液。这些亲人,就是我心上,永远绽放在月下的高粱花和荞麦花。
跟集聚会
辣椒红红串起来,硕果累累挂起来。
春耕前的二月二,金秋后的十月一。这些季节,也是故乡最具文化娱乐和农事交易的集中展示期。
在龙抬头和送寒衣时,禾苗待种,庄稼已收,农家人就约上外地剧团秦腔,杂技社火,锣鼓喧天,演员云集,敬天拜祖,百花齐放,各有情调。
集会一般在北塬,或者在邻地甘肃灵台县的邵寨镇,时常也在我们南塬巨家乡集中进行。期间,骡马成群,牛羊交易,五谷杂粮,各类小吃,车水马龙,应有尽有。
媒婆赶趁集会,兴高采烈,到处游说,跑了东家跑西家,积极牵线,把情窦初开的男女拉在一起,亲友躲在暗中察言观色。心仪的人在集会互换手巾,慢慢进入订婚、嫁娶的习俗。偶然有女子出嫁时,哭声赛过唢呐时,或留恋娘家,或不想出嫁。但只要嫁出去,几乎都是天仙配。
小姑三岁丧母,自幼是妈妈带大,在自己婚事上很有主见,却没走出媒妁之言。她是我心中大姐大式姑姑,乖巧勤快,忙完农活,就帮妈妈洗衣做饭,给我和妹妹梳妆打扮时,必须无条件服从。
有一年金秋,她买回蝴蝶结和红头绳,将我和妹妹扎起来,再用自行车偷偷带上,到近30里外的甘肃去赶集会。路上遇见牲口,情急之下自行车倒地。小妹胳膊摔伤,我的脚被车轮夹伤,疼得都哇哇大哭。小姑拉起我们,摸着头说,不许再哭,谁哭到了集会就不给买糖和鸡肉吃。
我发现姑姑满头大汗,衬衣被汗水浸透了,胳膊也擦伤了一大片。就忍住眼泪和妹妹约定,不再哭闹,又三人拉勾坚守秘密,任何人都不许告诉爷爷和爸爸这次行动。说起来奇巧,在集市正吃鸡爪时,碰上了初中语文老师,我看他根本没注意,就和妹妹还有另一个同学潘新爱,抓紧爬进横躺的电缆杆洞藏起来。为了躲开刘国栋老师,我们等到月亮出来了,才悄悄赶路回家。事后,刘老师还在班上当笑话讲,我羞得想钻进桌底。后来,妹妹说漏了嘴。爸爸和妈妈才明白过来,原以为自行车在家放着,被大风吹倒才变形的。
原来家贼难防呀,贼也不打自招中,我赢得了最守秘密的光荣称号,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
喝起自家酿制的黄酒,我经常想念上初中时的老师,更为刘老师点赞,他竟然没在爸爸跟前提起赶集时,老鼠见了猫的这一笑幕。还有潘新爱同桌等,总爱拿上怪题歪理测试张永长和刘老师等等,恩师不出三步揭露答案,百科全书一样直击学生的雕虫小技。
他们传道解惑,眼观六路,润物无声,让逆反期的学生暗自敬佩,悄悄学乖。
夜半鸡叫
每年冬天,北风呼啸。
家家户户闭门堵窗,也挡不住寒气来袭,同学的耳朵和手脚甚至脸蛋时时冻伤。我就提前带上离学校更远的同学,回家里过冬。每天往返近2个小时,大家一路说说笑笑,踩着月光,不知不觉,春暖花开。
故乡的夜,静得能听见飘雪和风儿的沙沙声。
没有闹钟,大家都以鸡叫声决定起息时间。村庄的亲人每天都是迎着鸡叫,黎明未到就起床下地干农活。年迈的外婆,就是我们上学起床、定时摇醒的半夜鸡叫。
她说,鸡叫三遍,婆娘擀面。外婆经常守着我们的梦乡穿针引线,给同学缝制棉手套、拉鞋底。现在才知道,鸡叫第一声,大约是凌晨一点半左右;鸡叫二、三遍,依次大约间隔一小时左右。也就是说,故乡大约在凌晨三、四点钟的样子,就陆续苏醒了。长年累月,亲人都有干不完的农活。
外婆想让孩子多睡一会儿,她就是尽职的守夜人。每天听着第一声鸡叫,就摸黑轻轻给我生小手炉了。听到第三声鸡叫时,才会一个挨着一个摇醒来。遇上下大雪,外婆会在第一声鸡叫时,催大家起床上学。
我提起小手炉,拿上手电筒,戴起暖手套和风雪帽,等待村庄另一头的男生赶过来,结伴走进咯吱咯吱的风雪中。有一次,在半路,发小发现自己将外婆三寸金莲上的长裹巾,错当围巾裹在了脖子上。顿时,大家笑得前俯后仰,个个手舞足蹈,一下子栽进了雪堆中。我也乐翻了,等同学们拉起来,抬头间,猛发现:
雪停了,天边正挂着一轮圆月。
这轮月亮,皎洁地裹着村庄和原野。金黄金黄,清亮清亮,洒向黎明前的夜色里,镶嵌在遥远的浩空中,守望着人间的天使。她像刚刚洗过的明台莲坐,又像不染尘埃的少女,正高高擎起深闺中,羞涩灵动、童心晶莹的玉盘飞镜。
这是我今生见过的最美月亮。
这一刻,我好想将月亮摘下来,抱着她不让走。
这一刻,静静的村庄,被大大小小的鸡鸣狗咬声叫醒了。
这一刻,月亮还在天上。
不知哪个同学尖叫大喊,要赶紧跑,说上学迟到了。
我们开始在漫过膝盖的大雪里跌跌撞撞,一路边跑边笑。还有同学喊着:狼来了。我和发小手拉手,不停摔倒,尽管跑得肚子难受,也奋起直追,不敢掉队。
刚刚跑到学校门口,上早操集合的哨子吹响了。
班主任王俊周老师笑眯眯地跑过来,表扬我们是迎着大雪也不迟到的红色娘子军。
表扬的哨音,就是战鼓号角。大家开始自觉地清扫操场和校园小路,人人全身热气云绕,个个脸红得像小太阳。欢歌笑语中劳动,打雪仗,堆雪人。
白杨树下,我们盼望春天早来。等待燕子,听着布谷,在各种庄稼开花的声音里,读书跑步。
时光匆匆,青春远走。这些年,亲人小聚,同学忆旧,都感叹那个物质贫穷的年代,大家为何那么乐观友善,更没有假冒伪劣和生态污染等等纠结。这也是让人更加向往,那个散发麦香和沾满露水的蔬菜瓜果的原因吧。
久居闹市,越来越想念:故乡的塬,故乡的夏,还有那些被鸡鸣叫醒的亲人。望着朦胧在雾霾里的城市月光,我常常问自己:能静听雪花和风儿沙沙的小村庄,还能回到游子身边吗?
作者简介:赵常丽,13岁发表处女作,哲理小诗《多变的位置》获“艾青/藏克家/中外华人中学生诗歌大奖赛"好诗奖。青少诗集《永远的屋子》被中国当代文学馆收藏。作品散见于《环球华网》《中国网》《中外人才交流》《当代女报》《延河》和《星星诗刊》等。荣获2017年江南传媒“全国首届爱情诗大赛”一等奖。
编辑:张颖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