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轨道之外,深吸一口气,然后再长出一口气。回头看,送她来这里的出租车转瞬已绝尘而去,不见踪影。
这是一个凉爽的夏日黄昏,凉风习习吹拂她黑滑凌乱的长发,质地柔软的白色连衣长裙在风中自由摇曳。铁道两旁,金黄的麦儿已依次开始收割。偶尔,会有野兔在麦田里倏忽穿梭……
暗红如血的夕阳似一轮圆盘悬挂在西天,美得让人心碎。刚刚过去的那一幕,像是一场久远飘渺的老旧黑白影片,再次重现在了她的脑海。
站在你我面前的俊秀女子名叫陈曼,笑起来,一双酒窝令人迷醉。这是个已婚女子,在银行有份人人羡慕的高薪工作,有温柔体贴的丈夫。
人人都说陈曼幸福,当然这人人里面,也包括她自己。直到,在一次行业聚会上遇到榈荫。第一次相见,四目相对的那一刻,他们相互都被震撼。她暗想:看来文艺片里的一见钟情,并非完全是杜撰。她强烈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一定还会联络她。她希望他能联络她。
榈荫和他的老婆单就外表看,是及不般配的一对。他英俊潇洒、大方倜傥,他的女人则矮胖猥琐、学识浅薄,并且据说脾气很坏。
贫穷,往往是诸多悲剧的导火索。
当年的榈荫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大学,贫穷却成了他走入校门的绊脚石。有个男人资助了他,让他有缘跨入大学,那男人正是胖女人的父亲。
也就是说,榈荫的婚姻,报恩的成分远超爱情。贫穷,时常让我们没有资格谈论爱情。
见陈曼的第一面,榈荫就莫名地深深喜欢。好多次,他握着她给他的名片,把那个号码在心里默记了一遍又一遍,却并没拨打。
如果故事到此为止,一切还会一如既往。美好、安宁。可惜,生活这副棋盘,常常会走出我们无法想象的子儿。
银行系统有场业务培训,说是培训,其实也就是对各单位骨干和优秀职工的一次福利性奖赏,陈曼和榈荫的名字,被圈进了同一批名单。
那是一场半封闭式的培训,地点是北京。
陈曼病在了浩大的北京城。症状是眩晕,呕吐,榈荫带陈曼去了趟医院。要说,本也无事。
可惜这世上总有一些人,喜欢给平淡的生活搅拌些浪花,他们同组里一位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好属于这类人。
于是,偷情?怀孕?打胎?各种小道消息,各种风言风语,一时之间,成了培训之余的热门话题。
谣言猛于虎!最可怕的是,谣言还最善于长翅膀。
其实,作为同行的榈荫之所以带陈曼去了医院,一是出于对她的关心,另外一个原因是恰好他的一位同学在京城的那家医院工作。
不过虽说我们谴责谣言,但世间也还有另一种说法,叫“无风不起浪”。而这无风不起浪的根源,大抵是因为,棕榈还带着陈曼,一起去了趟美丽的西山。
你说棕榈陪陈曼看病,可以解释为怜香惜玉讲义气,那么这孤男寡女去爬山,又该如何诠释?所以,谣言也就喧嚣而上。
前面说过,榈荫的老婆脾气火爆,文化不多,这样的人,自然最容易被谣言捕获。于是陈曼从北京培训归来的第二天,这女人就带着几个“保镖”,不声不响地来到陈曼工作的银行,先在银行门口贴了一张白色大字报,白纸黑字斥责陈曼是骚货、狐狸精,然后,堵在银行门口,准备对出得门来的陈曼来一番动物间的撕咬。
最终,在保安的参与下,陈曼总算脱身。不过这时的她,早已披头散发,满脸伤痕。于是,读者诸友的镜头里出现了一个在铁轨旁徘徊的陈曼。
这段铁轨对陈曼来说,多么熟悉、多么亲切!
儿童时期的她,常踩着这段铁轨探望她的外婆;少年时期的她,常踩着这段铁轨去上学,最终,同样是这段铁轨,将她送往了京城的名牌大学。如果,她不是独生女,不是为了照顾父母双亲,可能,早已远走高飞,早已远远地离开了这段铁轨。
铁轨上承载着她太多的记忆,但她已好长时间不再记得起这段铁轨,而今天,鬼使神差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来到了这里。
太阳就快落山了,挂在西天的红色圆盘已幻化成了漫天晚霞。放羊的孩子在吆喝着将羊往家赶,旷野的风里传来丝丝凉意。她的耳朵告诉她,铁轨上来了列新火车。
陈曼拢了拢自己的长发,然后慢慢地,朝着那曾经非常熟悉的铁轨走去……
2014年9月23日,改于2016年11月2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