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带老父亲去邻近的袁家村吃羊肉汤,返回时顺道路过自家一块田地,父亲说:“你看外边有谁要搞种养殖,想办法把咱这块地给租出去,荒在这里太可惜了,让人笑话哩。”
记忆中这是家中最后一块责任田,在这块土地上,留存了我这个农家子弟许许多多关于耕作的记忆和成长的经历。
十多年前,我家仍住在上边,就是现今敬老院占用的那一处,家与地相距不足五百米,顺着一条小水渠边上即可溜达到田间地头。至于拉运东西又得绕道瓦窑边另一条生产路。印象里这块地曾种过小麦、玉米、豆类等作物,随后也曾种过西瓜,直至栽上了苹果树,这基本吻合了老家醴泉一带土地种植结构的演变史。
而今的我依然秉持那种黄土地里生长起来的崛强质朴性格和吃苦耐劳的精神,这都得归功于青少年时代农村的成长经历。
当时农村学校都有忙假,一年两料庄稼,各一周左右的短假,让学生回家帮衬着家里干农活。当时机械化耕作尚不普及,作务都得人亲力亲为。六月麦儿黄,我随家人在地里用镰刀割麦,拉运麦秸回空场里碾嗮,一架子车装得既高又满,当年的我往返穿梭,当真是挥汗如雨。玉米成熟的时节,“秋老虎”肆虐,穿着长袖衫,在地里瓣包谷,满头满脸被包谷枝叶划得生疼,此后地里的活计还有用撅头挖包谷杆,转运出地后再种小麦。
传统的农业种植就是这样,周而复始,循环耕作,辛苦归辛苦,但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地里的庄稼就是农民的希望。
种瓜得瓜,西瓜在当年算是经济作物了,相比于传统庄稼,这倒是省力得多。少年的我很享受做瓜农的那段时光,最闲适惬意莫过于在瓜地里看瓜,主要是地里留守着人,虚张声势防止小贼偷瓜毁坏。当年地头的瓜庵已改为一间小平房,暑假里我挺乐意携一本武侠小说不分昼夜守望着瓜田,四野空旷,繁星满天,风光无限,甘甜的西瓜即摘即食,不亦乐乎。
父亲是一个传统守旧的农民,经历过食粮紧张的苦日子,把庄稼看得较重,所以我家栽种苹果树相对较晚。记忆中栽种苹果树后不几年,我便考上大学,每年国庆假期赶回家帮着卸苹果,苹果的利润较作务庄稼稍好些,其收入供养着我们姐弟大学的花销,好在当时大学学费没眼下这么离谱,每学年学费只伍佰元,应届考中相当于为家里减了负。
我今生最沉痛的憾事莫过于慈母早逝,在我上高二的那一年。高中最后的岁月,逢周末回家,物是人非,悲不能已,暗自垂泪。家中温情不再,多的时候我逡巡于田间地头,也是在那时,对命运的走向有了深刻的思考,觉着农村的孩子,要奔个好前程,唯有读书。返回学校后的我较前多了份沉静坚毅,倍加专心致志,遂于次年高考一举夺魁,全县文科应届生独我一人金榜题名,有幸告慰母亲在天之灵及诸亲友殷切期望。
时光易随流水逝,再后来,我们姐弟皆在外工作,父亲年事已高,那块苹果园已无力作务,转交给了亲戚代管。因为并不缺苹果吃,也不指望卖苹果赚钱养家,好些年来,我再也未曾来过这块地。这次前来,发现果园早已衰败,枯枝横斜,荒草丛生,倒有着古朴国画的意味。当年地头的小平房早已坍塌,断垣残壁,瓦砾堆积,遗址尚存,伫立于斯,忆起当年情境,不免唏嘘不已。
近几年,临近的袁家村乡村旅游方兴未艾,原本一体的三个自然村再次合并,村里好些土地连同老庄基都被征用建了项目,而我家这块地稍偏离主路,虽有四亩之广,地形规整,交通灌溉条件均便利,但一时未必被征,在一片葱茏果林之间独自撂荒。这于作务了一辈子庄稼的父亲看来,孰为可惜。我们姐弟也曾想依托近旁繁华的乡村旅游,做种养殖项目之想,但终因羁縻公事,无暇顾及。 老家宽阔的宅院内约有八分地,被我们开垦出来,种着蔬菜瓜果,勤耕细作,生态食用,借以延续耕读传家之祖训,永葆农家子弟质朴敦厚之本色。
面壁十年图破壁,当年徘徊在这块土地上,觉着若不发奋,便不得跳出农门,无从转变命运。而今,时时归园田居,倍觉身心安泰,每当发了老家宅院美景在微信里,竟惹得身边朋友无比艳羡。
千载而下,悠悠岁月,想来每个国人心中都隐藏着一个田园梦,树高千尺叶落归根,对于生养自己的家乡,终究是魂牵梦绕难以忘怀。大道至简,返璞归真,青春年少时的记忆,也许就是我们一生守望的精神家园,和不能忘却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