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来军油画作品
一个人来到世上,大概与生俱来会与某个领域,有着天然的生命牵连和强烈的精神反应。把我牵连起来应该是文化,是文化里有着主体地位和灵魂因子的文学。那么我面前形色特异的李来军,和他牵连起来的不是政治,不是经济,不是生态,也应该是文化。文化是激流涌动的大海,我们两人就是水滴,裹紧各自的身子,以纯朴的面孔和灼热的情怀,期许在一路向前的波浪里翻涌。
文学和我产生强烈的精神反映是从高一开始。感觉像魔法,心灵里总有一种奇妙的东西牵着,性灵而迷幻,不时地伴着激情与效力,而这激情的产生地就是学校的图书馆。架上摆着一本刚出版的《神木县志》,在文化部分里,我看到李来军的名字,也看到他的《古塬》。我虽未看到他的油画作品,但记住这个富有不休征战意味的名字。当然更多的是这名字背后的文化源流和精神渗透。
高中是人生学习的最紧张的阶段,而我有时变得不太“紧张”。这种内心不能自控的情节经常上演,我写下生命中感动我的故事。那时我文学的舞台很小,在小报刊上发表一篇文章,获一个小奖,也要激动好多天。其间,我也偶尔能看到李来军的油画,但我感觉他一定来路不凡。因为我看出来了,他是我的长者,不是个初学油画的人,是个有着美术天赋并且表达别致的逐梦者。
我们一直没有见面,直至我去神木乡村教书。这十年来我也没见到他的影子,但他的作品我常能看到。当时我反复想过,醉心油画的人内心一定不太轻松,一定有根弦紧紧地绷着,在时代狂奏出的貌似简单社会的轰鸣声里,一定有着惊人的力量和凄恸的悲情。
事实也是这样的,李来军的油画不论画在亚麻布、纸板,还是木板上,我感觉他是画在大地上的,画在人心里的,画在时代的痛处。大地是他创作的一个永恒的母体,他为乡土涂上一层生命的底色,永远也没有“擦掉”,而且面积愈来愈大,颜色愈来愈深,能唤起很多人生命体验的他,把乡间的世事万物都接纳入心里,在不同的时段,以不同的姿态都呈现出来,而且他的呈现也令我深感意外。他大概是以原生态的方式,有筋骨的构建,来抵达一种境界,让人体悟出画布上没有的秘密和神采。他运用的是对比的手法,时代劫持着的社会前行,他的对比一定是新的引领。他的态度,是一个创作者对面纷涌而来的新时代的态度。这态度里有他的倔强、揪心、焦虑。看看《耕》吧,我们眼前展开的就是农历,就是劳作和艰辛,就是乡恋情结。看看《农家》《四姨家》《农家小院》等作品,是恬淡而宁静的乡村,这宁静中掩着“暄嚣”,这暄嚣是看不见的,以隐忍的方式,在不能确定的地方,一直流转。
像只乡村麻雀,我终于飞入神木城里。在纷乱的街道上,楼群的夹缝中,我也似乎有着黑黑的身子,黑黑的面孔,黑黑的嗓子,感觉有些不适,生活的压力变得更大了。但文化的碰撞和交融毕竟还是多起来了,以往感觉渐行渐远的李来军,我竟然偶尔能在小街上、会议里、活动中遇到了。“来军来了!”我总能听到人们这样的问候。李来军打破我心中粗大威猛的形象,但他也决不以弱示人。他的身体长到一定的高度就横向蔓延,防风沙似的,有点像陕北生长的一些树木,心怀慧根,迎春送夏。他的发型不能说太怪异,但也有别于常人,一看就是艺术家的;宽大的面容看上去有点冷峻,细小的眼神也多是冷峻的,但他和人在一起时,情飞酒烈,更是没有一点距离,像燃烧的一团火,灼热逼人。他那样从容而纵情,像火上浇油。
油画是我很敬重的艺术,我的眼前总会闪现出李来军从容而纵情的身影,闪现出他粗犷而凝重的“嗓音”,闪现出他再现客观的创造性作品,《老家》《大漠人家》《长城脚下》……我一遍遍地看着,体会着他艺术的妙趣;一遍遍地想着,想着他的油画通往阔大市面的路径。他的作品变得从未有过的丰盈,乡村的元素几乎都在他的画笔下,都在他的掌控里,都在他创设的情境里。这情境里深含着生活的本态,画布里没有的人物,却有了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命运。这是他非常高妙的地方,值得永远保持。
人和人的交接似乎是种宿命,李来军调入神木文化馆那年,我从乡村调入城里,十多年后,我从教育系统调入他所在的单位。通灵的艺术,是我们心中的圣殿,我们变得更加纯粹而率真。“朝拜”的路上,我见证了他的艺术追求,也领略他区别于常人的个性。也许一位艺术家先有了处世的不俗个性,才会逐渐形成自己的艺术个性。我的办公室是“创造”来的,从库房里隔开。李来军和我同在一个楼道里办公,我在他的北面,他的必经之地。我们有时见面简单地打个招呼,他总要叫我“折馆长”,弄得我很不好意思,一直纠正着,但他一直叫到今天。他有时会进来和我小坐,有时我在走廊上叫一声“李老师”,他“噢”一声,我就会去他的画室里攀谈。他对艺术的忠心和投入,令我无比钦佩。时光像根面条,被他越拉越长,他淌着汗水在饥饿中作画;冬天里,他的画笔更加灵性和飞舞,画布仿佛是人间衣裳,不仅是图案和色彩,更是他的灵魂的出口和精神的护佑。
有领导说作家需要政府培养,那么画家也是需要政府培养的。两年前的春天,李来军的油画展在西安举行,在亮宝楼里,两层都挂满了他的画,有画的地方就有观赏者。那是他作品对外展示的一次绝响机会,也是他艺术再攀高峰的一道动员令。他的《村口》《雪原》《山坡羊》等系列作品大放异彩,人们围观着、谈论着、叫好着,赞意刻在每张脸上,那样深情而弥久。
鲁迅说:“不满足是向上的车轮。”这些年来,已开足马力的李来军,在油画的高山上不断登升。顿悟和修炼,给了他快意和实效。我觉得他有两幅作品最能打动人,一幅是《瀑布》,他把壶口搬到心里,搬到他的画室,搬到他的画布上,让黄河顿时滚滚流淌,神迹般地来了精神。这幅画很抢眼,很抓人,很令人震慑,让人在无穷力量的背会,能体会到一种旷世的宁静。这宁静,我们连呼吸声也察觉不到;这宁静,也许正是我们生命中最需要的部分。另一幅是曾令中老年观者落泪的《渴望》,新近荣获第十五届中国人口文化奖。想想那个悲苦的老人,他的情态和狗的心境是多么的妙合无垠。亲情不止是血缘,也不止是标志,更重要的意味着传承。这里可能老人已不再是老人,狗也不再是狗,幻化成乡间万事万物的孤苦与挂念。机器生产疯狂加速的今天,沦陷的乡土谁来重建和修正?陷入两难的农人崩裂着看不见的伤口。这幅充满光泽的作品,运用色彩冷暖对比、明暗强度对比、厚薄层次对比进行的光感创造,形成的画面极具独到的表现力和强烈的感染度。
文学是一个人的生死长征,我想美术也是,一切艺术形式都是。只要艺术追求是高远的,终极意义上的价值,一定是一个非同凡人的代价和献身。我想,美术最有价值的地方,也应该是以文明的方式,来寻找最终的“人间美好”,而这美好的基础,就是人间稀缺的真善。
具有真善品格的来军“翻涌”着来了,我们似乎已看见文化的大海。惊涛骇浪中,我们为他——祝福永远!
梦野,曾在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鲁迅文学院高研班进修。中国作协会员、全国青创会代表、两届柳青文学奖获得者、两届陕西省文学院签约作家。